77.凤章君心情好

罪化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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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蛊?”谢堂主咋舌:“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, 哪儿来的蛊毒?”

    练朱弦不知答案, 也不回应。

    一旁春梧君问道:“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?”

    练朱弦抬头看他, 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, 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。便也开门见山, 长话短说。

    “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,剪成纸人状,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。空碗、毛笔、一碗清水,还有一个大木桶, 一罐盐。”

    他一说完,立刻有人下去准备。少顷, 东西全都取来了,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。

    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,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。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,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, 用毛笔蘸着, 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。

    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,不多不少数量正好。随后,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, 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。

    一切准备就绪之后,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。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, 口中念念有词, 少顷, 突然朗声道:“开——!”

    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,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。

    倏忽间,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,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。

    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,练朱弦再次下令:“起——!”

    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,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,朝着水桶走去。

    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,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。

    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,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,一步一步爬上水桶,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。顷刻之间,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,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,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。

    “把人带走。”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:“扶去静养,这几日卧床少动。还有,无论伤者是否辟谷,一律多喝盐水。留意观察小解,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那些候命弟子之中,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,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,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。

    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。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,只需挖坑将水深埋。一年之内,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。至于木盆,烧了便是。

    他正嘱咐到这里,突听一阵脚步嘈杂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,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,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——

    经初步检查,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,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。

    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?

    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。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,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。

    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——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,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,出了这档子事?!

    他越想越蹊跷,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。四周围全是敌非友,虎视眈眈。

    可越是窘境,就越不能露怯。

    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,从容地与众人对视,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他在思考什么?

    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,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,将他团团围住。

    心知不妙,他正色道:“这是做什么?!”

    春梧君和颜悦色道:“还请毒仙见谅。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,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。还请毒仙配合调查,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。”

    练朱弦环视四周,殿内是云苍门人,殿外是各路门派。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,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。

    再说,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,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。古人尚有胯下之辱,这点小事若忍不得,跳将起来,反叫旁人看了笑话。

    他左右一权衡,爽快道:“练某愿配合调查,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,也请仙君激浊扬清、以正视听。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,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,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!”

    春梧君点头:“这是自然。”

    说完摆一摆手,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,向练朱弦抱拳施礼。

    “练毒仙,得罪了。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。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?”

    不待练朱弦回应,他又扭头朝着两名云苍弟子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两名弟子领命上前,却又面露难色,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,唯恐染毒。

    练朱弦干脆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,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、器物逐一取出,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。

    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,问:“敢问里面是何物?”

    练朱弦道:“宠物”。说着拔去竹塞,稍作抖动,只见青蛇、蜘蛛陆续爬出,在他手臂上游走,做亲昵状。

    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,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。

    练朱弦不理他们,照旧将宠物收好。

    “劳烦毒仙出示帽靴。”凌霄阁阁主又道。

    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,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,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,此外别无它物。

    凌霄阁主又道:“在下听闻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。”

    二话不说,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。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,衬着苍白的肤色、妖异的绿瞳,红馥馥的朱唇,可谓香艳。

    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,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。

    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,但嫌疑并未解除。

    果然,凌霄阁主又道:“中原科举之试前,为证考生端正清白,需令其在众人面前解发袒衣而视。如今不知毒仙可愿效仿,以堵悠悠众口?”

    练朱弦心头微愠,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。

    五仙教地处南诏,气候湿热,教中人衣着轻薄、以金银、纹身为饰,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。更何况,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,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。

    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,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——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。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。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,只余一件黑色中衣。

    脱到这里,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。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,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,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:“罢了,不要再难为毒仙!”

    “不必纠结,我们南诏人,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。”

    练朱弦并不想领春梧君的人情,他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,然后大方地解开了中衣的绳结。

    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,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。练朱弦的半身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。

    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,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。

    有人道:“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?!”

    有人感叹:“脱光了瞧,倒的确是个男人,真是可惜了那张脸。”

    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——陡然间,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,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。

    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,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,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此刻,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。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:“我的衣服有没有毒,不查验一下?”

    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,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、火折、木梳以及匕首一柄。此外,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。

    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。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,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。

    不知幸或不幸,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;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,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。

    衣裳检查完毕,凌霄阁主再问:“适才在山顶灵庙前,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,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?”

    练朱弦道:“就在我腰上。”

    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:只见裳衣之上、胯骨之下,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,仿佛灵蛇游走。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,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,缠绕在他的腰间。

    他大声怒吼,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,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。

    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。他站定在阿蜒身旁,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。

    少年紧张得发抖,却并不转移目光。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,反倒成了一种挑衅。

    只见寒光一闪,紧跟着嘶哑惨叫——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,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,滴滴答答。

    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,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,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:“再敢多瞪我一眼,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,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!”

    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,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。

    “还愣着干啥?你想让他死?!”男人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怀着愤懑与无奈,少年低下头去,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。这一刻,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。

    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:“够了,蛮子,给那小子一个痛快。”

    知道自己大难临头,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,既没哭、也没发出半点声音。

    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。

    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。

    蛮子的匕首再次对准阿蜒的咽喉。

    只要轻轻一戳,阿蜒就会像家畜一样,喷射出大量鲜血,倒地身亡。

    可是蛮子却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不止是他,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静了。

    现在是满月的深夜,这里是南诏的远古山林。方圆十里荒无人烟,唯有他们落脚的这间破庙,后院里还堆满了人骨。

    明明没有风,可外头的草丛、灌木,树木全都呼啦啦地摇晃起来。仿佛被巨灵之手翻搅着;又好像后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过来,想要入殿参拜。

    首领一声令下,所有火把全部熄灭。连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,稍大点的孩子将幼童抱进怀里,无声地安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