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.赠衣

程十七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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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怎……”韩嘉宜心中一凛,猛然想到此人是锦衣卫指挥使, 他麾下的北镇抚司专理诏狱, 可自行逮捕、行刑、处决,不知审理了多少案件。他熟知律法, 好像也不足为奇。只是想到他年纪轻轻,就定过不少人的生死, 已经消散的不安又重新笼罩在她心头。她悄悄落后于他半步, 不敢再与他并肩同行, 口中却道:“是了, 大哥在锦衣卫当差,自然知晓律法。”

    她并未说出她想知道哪一条律令。

    陆晋长眉一挑, 斜了她一眼,没再说话,只是放慢了步子,等她上前。

    他也只不过是提一提, 她不说, 他也不至于追问。他的家人对他生疏客气, 更不要说这才进府不满一个月的继妹。

    韩嘉宜无法, 只得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好在距离她的院子不算远。两人没走多久,就到了她的住处。

    韩嘉宜推开院门:“大哥,我到了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陆晋将手里的灯递给她:“拿去, 以后晚间没事不要在外面乱走, 虽说是自己家里头, 可也要注意安全。”

    韩嘉宜连连点头:“大哥说的是。”但她却没有接灯,她眼睛亮晶晶的,脸颊隐约带着笑意:“这灯大哥拿着吧,我都到了,大哥还得回去呢。拿着灯,既能照明,又能壮胆,多好呀。”

    陆晋用不着这盏灯,也无需壮胆,可不知为什么,他心中一动,略一颔首: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韩嘉宜灿然一笑,轻轻挥了挥手,转身进门、关门、闩门,一气呵成。

    这小姑娘动作很麻利啊。陆晋微微一怔,缓缓摇头。他垂眸看了一下手里提着的灯,灯光朦朦胧胧,在地面投射出不甚清晰的光影。

    他提着灯,一步一步,缓缓往回走去。

    韩嘉宜轻手轻脚回到房间,略微收拾了一下,上床休息,一夜无梦。

    次日清晨,韩嘉宜早早起床去正房那边,吃早饭时并没有见到陆晋的身影。她忙碌了一上午之后回房,丫鬟雪竹神色郑重递给她几本书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韩嘉宜翻了翻,“律书和律书注解?你从哪儿……”

    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。她想看律书一事,她只同陆晋一人提过。

    果然,雪竹小声道:“这是世子清早让人送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韩嘉宜“哦”了一声,心里有些异样:还真是他。

    “对了,姑娘,世子还让人送了两盏羊角灯过来。”雪竹很不解,“也不是元宵灯节,怎么想起送灯了?还是羊角灯,这可是好东西啊。”

    韩嘉宜倒是大约知道其中缘由,但不好跟雪竹提起。她胡乱“嗯”了一声:“那我是不是得谢谢大哥?大哥对人一向这么大方么?”

    还是借灯来提醒她,晚间不要乱走?

    雪竹笑道:“世子对家里人,一向很大方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雪竹认真道:“是啊。那回老夫人说了一句珊瑚好看,她过寿的时候,世子让锦衣卫抬了一株珊瑚树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孝道,应该的。”韩嘉宜随口道。

    “不止是对老夫人,世子对侯爷、夫人、二少爷、表姑娘也很大方啊。”

    韩嘉宜慢慢点头:“哦,原来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那看来是单纯给她,而不是想借机敲打。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吩咐雪竹把灯收起来,心想礼尚往来,她也得备些回礼,不能缺了礼数。

    韩嘉宜抱着律书翻阅,然而律法条文极多,她一时也没翻到戏杀该如何判。她随手将书放到一边,颇有些懊恼。

    早知道这么难查,她还不如昨晚直接问他呢。

    不过接下来的日子,韩嘉宜都没再见到陆晋。她想,也许是陆晋回来过,只是她没见到而已。他早出晚归的,又不一定能碰上。

    至于给大哥的回礼,她已经想好了。锦衣卫嘛,随身带刀,免不了打打杀杀,求个平安符,给他戴上。他借给她的律书注解,帮了她的大忙,要不,她下次去书坊,也搜罗几本书给他?

    说到礼物,老夫人寿辰将至,母亲沈氏替她另备了礼物,她早前准备的百寿图自然是用不上了。

    在老夫人寿辰的前一日傍晚,陆家两兄弟都回来了。

    韩嘉宜在正房门口遇见了二哥陆显。

    他神神秘秘的,扯着韩嘉宜的胳膊就往外走,小声道:“妹妹,你跟我过来一下,我给你个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韩嘉宜扯了扯嘴角,心说这二哥也太热情了一些。她不着痕迹将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出来:“二哥叫我嘉宜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哦,嘉宜妹妹。”陆显点头。

    此时他们在院子外面,陆显从怀中掏出两本册子来:“给你,上回你来的突然,我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……”

    韩嘉宜本欲摆手婉拒,但是眼角的余光不经意落在他手里的册子上,看到封皮上“宋师案”三个大字,她眼皮跳了跳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这你不知道了吧,这可是我们,嗯,这是近来市面上最有名的话本,我书院的那些同窗,人人都爱看。”陆显嘿嘿一笑,“我本来想着送你一些花儿啊、粉儿的,可是又听娘说,你喜欢看书,那次出门特地去书坊,最后又空着手出来了。是没带银子,还是怕买的书不能给娘看到……”

    “二哥,我……”韩嘉宜的心情有些诡异。

    陆显右手抖了抖,两本书哗啦啦响,他面带得色:“依我说,姑娘家也别老看女四书……”

    韩嘉宜对这句话倒是很赞同,就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陆显又道:“你是娘的亲女儿,也就是我亲妹妹。以后二哥绝对不会亏待了你。”

    他正欲将书往韩嘉宜手上塞,忽然听到一声轻咳,两人齐齐回头,只见大哥陆晋正站在不远处,面无表情看着他们。

    韩嘉宜心头一跳,心说,又来了。

    陆显反应极快,轻轻拍了拍韩嘉宜的手背,笑哈哈道:“啊呀,嘉宜妹妹,你赶紧把你托我给你带的《女诫》、《女则》给收好啊。”

    他心中连说:好险好险,可不能给大哥知道我在书院除了读圣人之言,还看闲书。

    韩嘉宜双目圆睁,瞬间会意。她迅速将册子翻转过来,使其无字的一面封皮朝上。她福了福身,打算就此离开。

    却被陆晋叫住。

    他向她缓缓伸出手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。他神色淡淡:“嘉宜,把那《女诫》、《女则》拿来给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韩嘉宜神情微变,“不了吧?”

    陆显连声附和:“是啊,是啊,大哥你看《女诫》做什么?姑娘家看的东西……”

    陆晋双眉轻扬,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味:“《女诫》全文带序共一千九百零二个字,我很好奇,是哪位大家做的注解,能生成这么厚一本册子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视线从那两人脸上掠过,慢悠悠道:“而且,连名字都改了。”

    陆晋点头以示知晓,回眸对身后的少女道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韩嘉宜稳了稳心神,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。怕什么呢?她又不是假的。

    目送世子和那个姑娘进府,阿大还在感叹:了不得!世子竟然带姑娘回府。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,过得一年半载,可能就有喜事。再过个两三年,小小少爷就能在地上跑了。了不得呀了不得。

    韩嘉宜心里有事,也没留意周遭景色,只跟在陆晋身后,行了十来步后,往东转弯,穿过一个东西穿堂,绕过大厅,走进一个院落。

    “夫人呢?”陆晋沉声问。

    正房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俏丽的丫鬟,她不敢直视世子,低眉敛目,忙回答:“夫人在后院陪老夫人礼佛呢。”

    得知母亲不在,韩嘉宜微微有些失望,心头却不由突突直跳。她再次攥紧了手心里的玉佩。

    “嗯,那就先等一等。”陆晋眼皮都没抬。

    他说着等一等,丫鬟雪竹却不敢真教他久等。一面招待他们,一面给小丫鬟使一个眼色。

    小丫鬟会意,悄悄去后院找沈夫人。

    沈氏嫁到长宁侯府已有八年。婆婆常年礼佛,不问外事,丈夫温和体贴。她没有生育,不过两个继子对她倒也算恭敬。可以说,她在长宁侯府的日子还挺舒心。有时闲着无事,她会陪着婆婆礼一会儿佛。

    小丫鬟匆匆忙忙告诉她,世子有事寻她,沈氏有些惊讶,随即想到,陆晋找她,必然有要事。她略一沉吟:“知道了,我这就过去。”

    同老夫人打过招呼,沈氏匆忙赶回正房。

    途中,小丫鬟小声提醒:“夫人,世子带了一个姑娘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?”沈氏脚步微停,“什么姑娘?”

    按说以陆晋的年岁,早该定下亲事了。可是他生母早逝,由太后教养了数年。宫里隐约透出信儿来,说是陆晋的婚事,不用他们操心。沈氏也就不再提及此事。

    如今听闻陆晋带了一个姑娘回来,沈氏眼皮跳了一跳,不由加快了脚步。

    刚一进院子,沈氏就看见了负手而立的继子,以及他身旁的姑娘。他们背对着她,沈氏看不见那姑娘的面容,见其身形纤细袅娜,略一点头。她正欲开口,继子陆晋已然回身,冲她颔首致意。

    沈氏指一指那姑娘,轻声问:“这位是……”

    她话音未落,那姑娘就转过头,明澈清丽的眸中泪光盈盈,嘴唇翕动,似是要说什么。

    这姑娘瞧着也就十四五岁年纪,莫名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。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如玉,弯弯的眉下是水光盈盈两痕水波。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,勾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有些疼。她不由自主向那姑娘走近了几步。

    韩嘉宜一颗心狂跳着,耳畔如耳鸣般嗡嗡直响。她望着面前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子,母亲的相貌和她模糊的印象中有些出入。可是在沈氏出现的一刹那,她脑海里模糊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。她清楚地听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:“娘……”

    沈氏瞬间睁大了眼睛,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。这个姑娘美目含泪,声音极低,可她还是捕捉到了那句“娘。”

    紧接着,她听见那姑娘轻声说:“娘,我是嘉宜。”

    很轻很轻的声音,听在她耳内犹如晴空霹雳:“嘉……宜?”

    韩嘉宜摊开手,露出手心里的蝉型玉佩:“这是娘给我的。娘离家的时候,跟我说,我要是想娘了,就去写字,一天写一张,娘很快就回来了。”她看着自己的母亲,缓缓勾起唇角,眼中却有泪花闪烁:“我已经写了三千多张了。”

    沈氏只扫了一眼玉佩,就认出是自己的旧物,再听得“写了三千多张”,瞬间泪如雨下。她一把将这姑娘揽在怀里:“嘉宜,你真是嘉宜!我这不是做梦吧?你怎么会到这里来?”

    “不是做梦,娘,是我从睢阳来找你了。”韩嘉宜眼眶发热,感觉犹在梦中,她喃声道,“娘,我是嘉宜,我很想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嘉宜,嘉宜……”沈氏紧紧抱着她,心中又酸又暖。这十年来,她又何尝不想女儿?她亲生的女儿,她唯一的骨肉……

    沈氏心中有许多疑团,嘉宜在睢阳好好的,又怎会忽然到京城来?也没有提前托人带信?她往女儿身后看看,只看到了她那个面无表情的继子,却不见旁人。嘉宜是和谁一块儿来的?怎么不直接来找她,反而先找了陆晋?

    见这母女二人相对而泣,陆晋紧抿着唇,眸色幽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