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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大章）
江北郡这两日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。
往年的初春时节，来往于江北郡的江湖游侠和路人商旅都不算少。而相比起今年来说，来往的江湖之人似乎更加多了起来，街头之上随处可见三三五五的佩戴武器之人，也可以见到一些江湖游侠装扮的宗门弟子络绎不绝。
大抵是因为两日前，发生在江北郡外的那座百剑升空，以罕见剑阵杀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中原，所以便引来了如此之多的慕名前来的江湖之人。亦或许是因为传闻有位南海之上的僧人北上而来，引得中原江湖宗门跃跃欲试。总而言之，最近江湖上的变动不算小，难免会让人有一种精彩纷呈的感觉。
当然，若是因此，气氛到也不能算得上诡异。真正让人觉得诡异的是，除了江湖侠士之外，这座郡城之中，多了很多往日极少露面的锦鲤高手。不同于别处别时，原本该隐匿身份的锦鲤高手，在这座江北郡之中丝毫没有避讳，很多人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，直接飞掠过街头，一袭黑袍以及那金色的锦鲤成了震慑人心的存在。
云龙混杂，可是在江北郡深处的那条破败小巷子之中，却显得极为安静，甚至都不曾有人出现打扰过。
巷子里，这两日不断有炊烟升起。
释怀和尚依旧是一袭青衫僧衣，穿着打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。而这两日，这位曾在雷鸣寺担任监寺的中年僧人，却没有丝毫的架子，整日除了念经之外，便是清洗衣衫做做饭菜之类的，一点都没有把自己当做高手看待。
这一幕，看在那山魅小人龙少的眼中，真是大吃一惊。就连那一直都沉默不语的韩笑，也都大开眼界。
似乎在这座中原的江湖之中，别说是修为高深的大宗师了，但凡是有些武道修为的家伙，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，被众人所供奉着？可到了这里，咋就不一样了呢？
熟悉了这位僧人的脾气之后，山魅龙少顿时对于南海雷鸣寺有了无以复加的好感，甚至开始装着胆子和这位修为气度不俗的和尚开起了玩笑。
衣物以及食物的购买，自然是交给了韩笑，所幸因为那一日和尚的一番豪言壮语，震慑了隐匿四周的锦鲤高手，所以这两日都没人敢来打扰，众人也乐得清闲。
本就在那一场大战之中受伤不轻的楚幼微已然醒了过来，得知苏春生并未死在那座剑阵之下后，便放心了下来。只不过身体过于孱弱，所以便一直都没能去看望隔壁房间的苏春生。
而苏春生，则依旧未醒。好在呼吸已经渐渐平稳，身上的伤口也开始痊愈起来。
天气渐暖，日头照的院落之中暖洋洋的。
吃过了简单饭菜后的释怀和尚，盘腿坐在院落之中的椅子上，一边晒着太阳，一边若有所思。
韩笑则是在帮房间里的楚幼微换药，而百无聊赖的山魅小人，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释怀和尚的身边，一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，一边哼着小曲。
约莫是觉得无聊，那山魅小人回头看了一眼苏春生昏睡的房间，好奇低喃道：“大仙，你说苏公子为啥还不醒啊？这都两天了，总不能一直这么睡着吧。”
释怀收回思绪，同样回头看了一眼房间，叹息了一声，没有说话。
大抵是因为相处了两日，龙少也多多少少熟悉眼前这个修为高深的和尚的脾气，急忙一个翻身，凑到了释怀和尚身边，皱眉道：“大仙，你这是啥意思？难道苏公子醒不了了？”
释怀和尚摇了摇头，轻声道：“总会醒的，可是醒来，却又该是另一番模样了。”
龙少一脸茫然，道：“啥意思？”
释怀和尚似乎也不愿意多说，只是叹息一声。
就在此时，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响。
本就感知敏锐的龙少瞪大眼睛，脸色不由得一喜，急忙雀跃道：“醒了，醒了！”
然后，龙少便毫不犹豫的狂奔向了房间之中，那释怀和尚也紧随其后。
山魅小人的嗓门本就不算小，瞬间惊动了另外房间的韩笑和楚幼微。
没多久，楚幼微便在韩笑的搀扶之下，快速的去往苏春生先前昏睡的房间之中。
只不过，才进房间，原本就急切的楚幼微就感受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。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出。
山魅龙少就站在床头前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苏春生，一动不动，而那释怀和尚，则是双手合十，低头叹息一声。
至于那苏春生，则是已然醒了过来，此刻坐在床上，怔怔失神。
原本就牵挂苏春生的楚幼微急忙上前，刚想说话，可是瞬间脸色巨变，张了张嘴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昏睡了阵阵两天的苏春生脸色依旧苍白，只不过却面无表情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，沉默不语。
气机尽失！
原本体内浓厚的气机，此刻空空荡荡，就连武道修为者最基础的体魄经脉，都已经无迹可寻。
这便意味着，那曾经修为直达上九境，已然稳立于天象境的苏春生，自此变成了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！
谁能想到，那座剑阵伤害竟然会如此之大。
苏春生沉默不语，在床边上怔怔失神的山魅小人，顿时瘫软在地，没由来的嚎啕大哭起来，一边蹬腿一边哀嚎道：“狗日的，竟然毁掉了苏公子的修为，没天理啊，大朔王朝就特娘的没一个好东西啊！”
山魅哀嚎不止，而怔在原地的楚幼微，则是瞬间红了眼睛，哽咽起来。
就连身边的韩笑，也微微抽泣起来。
这一场变动，对于苏春生的影响太大了。
一直都坐在床上怔怔失神的苏春生终于收回了视线，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床头边上的几人，苦笑一声。
“你们先出去吧，我想静一静。”
苏春生沙哑着嗓音，轻轻道。
听闻此话，释怀和尚轻轻点头。
山魅小人一跃而起，道：“苏公子，你可别想不开啊。”
苏春生摇了摇头，神色平静。
楚幼微自始至终都没能说出话来，只是不断的捂着嘴巴，泪水从指间滑落。
释怀和尚只是不断的叹息，便缓缓带着几人离开了房间。
苏春生安静的坐在床头之上，等到众人离开之后，才轻轻的躺在了那略显干硬的床板之上，怔怔的抬头看向阴暗的房顶。
沉默无声。
一如三年前，自己在黑水河畔，被那周轩一脚踩碎了修为。
可是那个时候，苏春生知道，修为丢失只是因为经脉闭塞，只要打通经脉，修为必然会重新回归。
而现在，苏春生知道，自己被那座剑阵镇压，剑气依然将自己体内的经脉毁的七七八八，修为便彻底没了，以后连修武都未必能行了。
这对于一个修为早已跃入上九境的大宗师而言，无异于晴天霹雳。
房间内，一片死寂。
房间外，则是同样的寂静无声。
山魅小人终于知道了释怀和尚的那一句：‘醒来了就是另一番模样了’是什么意思了。
——
夜色渐深。
位于钦天阁的青石大坪之上，孙禄山双手负于背后，抬头看着这个再度破损的高阁，怔怔失神。
沉默半晌之后，孙禄山才缓缓呼一口气，道：“这一局，我输了。将嘉龙江以南的江湖锦鲤全部撤出。”
身后，有人点头应是，然后急忙离去。
——
九霄山。
那座气势恢宏而高耸的九霄神殿，亮起了通明的灯火，远远数十里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。
自从九霄山上有了人气之后，这座高楼，每到夜间就会亮起灯火，像是在刻意为那归途的行人指引方向一般。
高楼之上，灯火萦绕，风铃叮叮咚咚响个不停。
高楼之下，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扛着一柄宽阔钝剑的褚天罡脸色狰狞，周身气机流转个不停，杀机腾腾。身后，数十名九霄剑宗外门长老，大都如出一辙的流转气机，一个个脸色冰冷，阴沉的看着坐在大殿前方石阶之上的老人。
“老头，这就是你所谓的棋局？明知会有人以剑阵拦路，偏偏让春生一人去闯，如今命算是保住了，可是修为却丢的一干二净，你总得给个说法吧？”
褚天罡怒火冲天，看着这个须发尽白的老头。
老人便是曾经儒道先师，也是那徐匡的师父，赵文正。只不过，面对着褚天罡以及数十位剑宗外门长老的杀机腾腾，赵文正却并未有说话的打算，只是轻轻的靠在石阶之上，闭目养神。
见此一幕，褚天罡怒火更甚，双手握住了手中的大剑，阴沉道：“少在这里装疯卖傻！信不信我一剑剁了你？”
赵文正的身边，此刻还坐着那位同样脸色不好看的老人徐匡，见此一幕，徐匡急忙起身，道：“先别冲动，这种事情，自然是在恩师的算计之内，肯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听闻此话，褚天罡皱了皱眉头，冷声道：“修为尽失，也有办法？”
徐匡转头看向了赵文正，希望赵文正能够说话。
只可惜，这位曾经儒道的集大成者，却只是睁开了眼睛，平静道：“没办法，修为没了便彻底没了。”
此话一出，不单单是本就怒气极盛的的褚天罡，就连那徐匡都愣了一下，转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文正这位老人。
“这一局算得上不分胜负，那位南海之上的佛陀现身，不在老夫的预料之中。所以，若不是那人出现，苏春生必死无疑。”
徐匡目瞪口呆，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话。
却见那赵文正平静道：“这一棋局，关乎中原南北江湖划分，所以总的来说，是小胜。只不过，苏春生却也不再关乎棋局，成了可有可无的废子。”
徐匡顿时大怒，道：“这是为何？”
赵文正却不再说话，只是眯起眼睛靠着石阶。
而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的褚天罡，蓦然红了眼睛，捧着手中的巨剑，向前一步，怒道：“干你娘的棋局！老子当初还将你当神仙一般对待，好吃好喝供着你，到头来将我苏家之人当做了废子？姓赵的老头，你特娘就没安好心！”
说着，褚天罡一剑劈下。
剑气暴涨而起，就连身边的徐匡都来不及阻挡。
可是，这位老人仅仅是挥了挥衣袖，一道清风吹拂而过，便直接将迎面而来的巨剑震飞了出去，就连褚天罡倒飞出去数十丈，才停下了脚步，怒火更甚。
见此一幕的外门长老们，二话不说便纷纷拔剑。
徐匡颤抖着双手，转头看着这位神色淡然的老人，喃喃道：“恩师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？难道恩师一开始便将苏春生当做了一枚弃子？”
赵文正平静点头，道：“的确是如此。树大招风，苏春生引诱了太多的视线，老夫才有时间布局。如今的中原南边的江湖，已然可以脱离朝堂的控制了。”
徐匡顿时大怒，道：“难道这就是恩师的谋划？不顾苏家人的死活，而去为了恩师心中的江湖？”
赵文正并未答话，只是缓缓起身，抬头看了一眼北方。
“各安天命吧。”
徐匡怒不可遏，道：“那恩师这布局，还不如不布局！”
赵文正转头斜眼看了一眼徐匡，怒斥道：“放肆！”
徐匡丝毫不示弱，沉声道：“恩师说要布局，学生便一侧相助，就连苏家之人，也动用了不少门路，打通了四方关节。到头来，却被恩师算计在内，这就是你想要的？这难道不是忘恩负义？恩师，别忘了此地便是苏家的九霄剑宗！”
赵文正刚想发火，可是石阶之下，那数十名外门长老已经纷纷而至，一个个满是杀机的直奔赵文正而来。
徐匡却不再插手，只是向后退出一步，神色之中除了怒意之外，还有深深的无奈。
赵文正向前一步，双手猛然挥出。
一道汹涌气机顺势砸出，直接将那修为不俗的数十人击飞在地。
褚天罡再度出手而来，却同样被轻描淡写的化解。
“请恩师下山！”
见此一幕，站在一侧的徐匡阴沉道。
赵文正愣了一下，随即耸耸肩膀，一脸平静的转身离去。
只留下了数十名受伤的外门长老，以及一个满是哀伤和震怒的徐匡，在夜色之中，显得凄凉无比。
输赢？
似乎谁也没有赢。